分)
老蝉
残雪
城市里热浪滚滚,郊区的情况就要好得多。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住宅小区,在伸入云霄的几棵老杨树的树冠上,一只生着强健翅膀的老蝉,总是呆在鹊巢下边的粗枝上。它生性孤僻,是一只老的雄蝉,它作为群体的首领当之无愧。的确,很少有蝉在地下度过8
黑暗时光的。那段时光全面地塑造了它的性格。它是一个老单身汉,大家觉得它与众不同。
那是一个人们称之为“
桑拿天”
的日子。老单身汉当时就呆在它的老地方。它的思维进入了某个它的群体难以达到的层次。忽然它听到了周围杂乱无章的歌唱声,它低下头想了一想,然后就有点踌躇地、断断续续地唱起来了。它的歌声刚一停,大合唱就响起来了。那是天地间的大合唱,老单身汉听了之后差点晕了过去。当然不是难受,而是无比的激动与欢乐。
它就这样成了领唱者。它虽成了领唱者,还是独来独往。它知道住宅里有人把它看作眼中钉。有一个半大顽童,总是用一把结实精致的弹弓瞄准高枝上的它,他射出的子弹好几次与它擦身而过。每当这类情形发生,老单身汉的内心就变得一片空白。它不知道要如何躲开人类的阴谋,它还是坦然地领唱,它有这么多同类,它们全都聆听它,追随它,它又怎能懈怠?
小区的院子后面有这么多的蝉,它们的歌声并不为人们所欢迎。可是它们觉得自己有权利歌唱,于是它们就唱了,它们才不会为人类的眼色而改变自己呢。老单身汉对于自己同类的前途有着深远的忧虑,它觉得它们对这现世的生活无比信赖,也很满足,而这,正是它的最深的隐忧。可是它没法将自己的隐忧传达给它的同类,除了歌唱,它无法以另外的方式同它们交流。它的行为古板谨慎,严守沉默的原则,而且它长相威严,小辈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敢于接近它,更谈不上同它商量什么事了。
它从那树枝上可以眼观八方。它已经发现那只老蜘蛛很长时间了,这个发现并不令它愉快。它目睹了一次又一次同胞遇难的情景,那对它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经验。一段时间以来,蜘蛛那张巨网始终挂在车棚那里,老单身汉开始焦虑,为了传达自己的情感,它向同胞们发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奇怪的声音。可是除了歌唱,同胞们并不能听懂它另外的语言,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同胞回应它。然而又有一只轻的雌蝉落网了,在它的身体消失之前,老单身汉分明听到了短促清晰的呻吟。
下雨了,老单身汉还在发愣。大雨淋在它身上,它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它在东南风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老蛤蟆和它的蝉类同胞们的大合唱。它的视线穿过雨帘,看见老蜘蛛也在木窗那里聚精会神地观雨,它仿佛从老蜘蛛的神态里看见了自己。
蛛网下的遗骸吸引了小区里面的居民。老单身汉的遗体很特别,虽然已经被解体成四大块,如果将它拼起来,还是一只完整的老蝉,但是它的头部不见了。那会是怎样的一场恶斗?
蜘蛛也不见了,少见过蜘蛛,他到那木窗后面去寻找,但找不到它的踪影。他在心里想:难道是同归于尽?那么,蝉的头部又到哪里去了?
众蝉的大合唱又响起来了,轻的领唱者声音生涩而踌躇,犹犹豫豫地唱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全体陷入沉默。然后,这拖得过长的沉默突然被海浪般热烈的合唱打破。以前从未有过沉默,这种沉默是不是觉醒呢?所有的蝉都把目光转向那高处的树枝,在它们熟悉的地方,一只怪模怪样的老蝉站在那里。是它,它又长出了身体,它正在集中意念让自己的身体发育。同胞们心知肚明:如果它有意念,它总能成功。
在气候整体变化之前,老蝉不可能让它那小小的身躯发育完全了。它成天一动不动地蹲在枝头。失去了扩音器,它已无法再传达自己的激情给同胞们,可是在秋凉之前的这段最后的日子里,它每天都感到一种异质的幸福。
秋风吹破了蛛网,也吹落了老蝉的遗骸。大地上的炎热终于消退了。寂寞的杨树的叶子呈现出怀旧的黄色,现在只有喜鹊和麻雀唱歌了。喜鹊和麻雀的歌断断续续,过于散漫,老杨树们记得的,只有那种雄伟壮丽的大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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