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珊
⑴
我的人生阶段居然可以由小商贩的叫卖声来划分，是我近来一大发现。
⑵
1953
我在家乡南昌读初中。当时家境贫寒，最小的妹妹刚出世不满周岁，那是母亲四十出头养的老女，因乳水不足，经常在晚上九点就饿得直哭。
⑶
初冬的故乡，常下着霏霏细雨。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薯啊，薯啊”的叫卖声。待声音过了家门，母亲才咬了咬牙
发话：
⑷
“鑫呀，去买一角钱的白薯给妹子吃，妹子饿了。”
⑸
我连忙起身，放下几何习题，穿过暗黑的前屋，将一扇清朝末的破旧大门吱地打开，大声把卖白薯的叫住。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老汉萧缩着身子站在屋檐下，左手提着一盏马灯，左臂勾住一桶蒸白薯，附带一把小秤，身上披一件蓑衣，像是与世无争的一位江边渔父。
⑹
待我重新回到书桌旁，那“薯啊，薯啊”的悠长舒徐叫卖声已渐渐微弱到了无穷小程度，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萧萧的风里和雨里，消失在清吉太平的时空中……
⑺
“鑫呀，妹子吃不了，你拿去吃吧！”
⑻
母亲去世至今已有十了。今天若遇上雨雪交加的寒夜，我就会幸福地记起“薯啊，薯啊”的悠长叫卖声，那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空气振动，若浮若沉的飘忽不定，原就是一首散文诗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少时光我从母亲手里接过妹妹吃剩下的半截白薯的情景。我觉得它比得上世界上最好的奶油蛋糕，因为它的夹心是母爱，是天伦之乐，是童梦。
⑼
我之所以怀念那段时光，还因为那是我的智慧启蒙时期。我原是一个浑浑噩噩的晚熟少，遇事从不问个“为什么”。初中平面几何却给了我启迪。圆的定义就煽动起我的无比热情：“与一给定的点成一给定距离的一切点所组成的集合称之为一个圆。”事后多，我才领悟到，数学真理是最超脱的客观真理，它恒给人以逻辑美感上的最大满足，最值得我们去信赖，去呕心沥血。
⑽
后来，我便离开了母亲和那幢破败的古屋，去北京读大学，工作。魏公村的星期天。午睡时，我经常被一阵嘶哑的、不成调的破号声惊醒。然后我就懒洋洋地躺在集体宿舍向天花板私语，心里老是袭来一丝飘忽的惆怅和茫然。有一回我还特意向着窗外探头，追问那吹怪号的究竟是何许人，但始终没有侦察出结果。估计是老北京做理发生意的。
⑾
“文革”一来，那窗外催人理发的号角声连同我屋子里的莫扎特铜管协奏曲便一块消失了。
——
那竟是我的青时代的悲哀结束。
⑿
迁居上海有。此地窗外小商贩的叫卖声不论是内容还是风格或调调，都和故乡和北京的截然不同。最使我心烦意乱的，莫过于踏着黄鱼车手提小扩音器走街串巷、大张旗鼓叫卖甜酒酿的噪音了。因为分贝过量，加剧了城市的喧嚣扰攘，破坏了我的写作心境，所以我对它只有一个恨字。我恨这种由电子工业产品武装起来的小商贩，恰如我恨在大街小巷咆哮而过的“幸福”牌摩托。遇上这种情景，我就无限怀念起“薯啊，薯啊”的叫卖声，渴望在安宁的环境中写作。我怀疑，工业化未必会无条件地给人带来幸福。
⒀
没有安宁，到处是超分贝的世界，幸福从何而来？我希望小商贩的叫卖声永远不要失去农业文明时代的徐缓风格。
⒁
我只祈求我将在桐间露落、柳下风来，“薯啊薯啊”的叫卖声中安度晚。
14
．请分析第⑶自然段中“咬了咬牙”的艺术效果。（
3
分）
15
．结合文意，理解文中画线句子的含义。（
7
分）
（
1
）那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空气振动，若浮若沉的飘忽不定，原就是一首散文诗篇。（
4
分）
（
2
）我希望小商贩的叫卖声永远不要失去农业文明时代的徐缓风格。（
3
分）
16
．作者祈求在“薯啊薯啊”的叫卖声中安度晚，请你结合全文分点概述作者为何如此怀念童时小商贩的叫卖声？（
6
分）
17
．文章第⑿自然段写到现今上海小商贩的叫卖声，请问这样写有什么作用？（
6
分）
参考答案：
14
．答：通过细节描写写出了在贫寒的家境下，母亲当时的矛盾心理，表达了母亲对孩子深沉的爱。
15
．（
1
）写出了悠长的“白薯”叫卖声飘忽不定，就像一首散文诗一样，优美，撩动人的情思。（答出“空气振动”的含义（“白薯”的叫卖声）以及特点（悠长、飘忽不定）得
2
分，答出“散文诗”的特点——优美、撩动情思得
2
分）
（
2
）写出了“我”对逝去的农业文明时代单纯、朴实民风的深情怀念，对安宁幸福生活的渴望。（答出“徐缓风格”的含义——单纯、朴实的社会风气
2
分，答出对安宁生活的渴望
2
分）
16
．（
6
分）
答：①它让我想起和母亲相聚的幸福时光，寄托着少时最童真的梦。
②听小商贩叫卖声的那段时光，是我智慧的启蒙时期。
③它单纯、朴实，没有现今社会的喧嚣扰攘，能给我安宁的心境。
（答到“让我想起和母亲的幸福时光”
2
分，答到“是我智慧的启蒙时期”
2
分，扣住文章的主旨，对单纯朴实民风的怀念，对现今社会喧嚣嘈杂的批判
2
分。大意对即可）
17
．（
6
分）
答：①行文结构上，和童时小商贩的叫卖声形成对比，强化了“我”对后者的深情眷恋之情。（
3
分）
②思想主旨上，表达我对单纯、朴实民风的深情怀念，对工业化带来的嘈杂喧嚣的批判，对安宁环境、幸福生活的渴望。（
3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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