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运
①
我一直认为,儿童的本质是诗的,诗的本质是儿童的。儿童和诗都是神性的。
②儿童是泛神论的,在儿童的眼里,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有灵性的。他会对着我们认为没有生命的东西说话,会给小凳子穿上四只鞋子……他那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是神性的光芒。我觉得,一个太善言谈的人往往就失去了灵性与神性,孩子的言语不发达,但上帝赋予了他洞穿万物的神力,他能够直接与万物交谈,因为我们不能,所以我们往往对孩子的交谈感到不能理解。神性与太多的言语是对立的。不会说话的儿童以神性与万物沟通,而当他渐渐长大成人,足以表达他所看到的一切的时候,他的神性就被上帝收回了,与常人无异。所以,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在《彩虹》诗中写道:“儿童是成人的父亲。”儿童是引领我们重新找回原初神性的父亲。
③诗人牛汉讲过一件事。有一天,他正在写东西,他的外孙女突然伤心地大叫:“爷爷,花灭了!”
”
这时,牛汉以一个成人的权威口气矫正道:“不对!应是
‘
花谢了
’
!不是
‘
花灭了
’
!”外孙女坚定地抗议道:“花真的是灭了,花就是灯!”是吗?花是灯吗?几乎每个成人都会做出否定的回答。但是,外孙女的回答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使牛汉“惊愕得哑口无言了”。在孩子眼里,灯是有生命的,花是有生命的,儿童的言语所幻化出来的世界是成人从未想象与经历过的,这一世界不是他们创造出来的,而是直接遇到的,随处都可以遇到的。在他们的眼里,一切都是有诗意的。他们的世界一下子点燃了我们成人世界的诗意,使我们在麻木的生存中瞬间苏醒过来。
④孩子的世界是诗的世界,美好的世界,对孩子的残害就是对人生之诗的残害,对美好世界的残害。当孩子们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们对人性、对世界的绝美的憧憬是永恒不灭的。记不清是在哪一家刊物上读到过这么一首诗,是纳粹集中营里的一位小女孩写的:
小女孩对挥锹动土的德国士兵说
刽子手叔叔
请把我埋得浅一点
你埋得太深了
明天我妈妈就找不到我了
⑤读到这样的诗句,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种椎心的疼痛,那种感觉绝不是用“震撼”一词就能够概括得了的。我会想象到:任何一个刽子手读这首诗都会感到不寒而栗!这首诗是在控诉,但又决不仅仅止于控诉。她的价值更在于唤醒,唤醒我们的人性,唤醒我们对生命的尊重,对人类的尊重,对美好世界的尊重。那个美好世界不仅仅属于孩子的乌托邦,它应该属于我们现实中的每个人,属于全人类,这个美好的世界应该包括那个女孩,也包括那个刽子手。
⑥最沉静也最打动我的是这么一个小场面,记得是格非某一篇小说里写的,十几以前读过的。现在只记得几句话。是一个成人与儿童的对话。
你的桥不牢
它是给鸽子走的
鸽子能飞过河去不用桥鸽子也能飞过去
它是给没有翅膀的鸽子走的
所有的鸽子都有翅膀
没有翅膀的鸽子没有翅膀
⑦在课堂上我曾拿这几句话以《童话》为题给学生当诗讲过,有一个学生很感动,说是读到的最好的诗了。字面意思很简单,就是成人与孩子的对话,成人的话是对的,孩子的话也是对的。但在本质意义上二者却是极端对立的。成人一再强调的是实用价值,依据的是常识与现实的真理原则;孩子强调的是精神价值,依据的是人性与形而上学的神性原则。在巨大的张力中,让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一种神性的执着。孩子单纯的话语里的丰富蕴藉足以令人沉思、深思。
⑧美国当代人文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健康的儿童性”的概念,认为成人应该具有双重视角,一方面,像成人一样以成熟的、深刻的、理性的眼光看待生活,揭示社会的底蕴;另一方面,又以儿童的天真的、陌生的、非理性的眼光看待生活,把生活的厚厚尘土擦拭掉,让诗性与神性的光辉重新放射出来。
⑨随着社会的发展、物欲的无限滋生,现实功利的、纯粹理性的、实用真理性的生存密密地把人们的诗性与神性封锁住了。在上帝的眼里,成人都是盲人。
⑩迷茫之中如何寻找光明?
⑾左眼是诗歌;右眼是儿童。
(选自《散文选刊》
2003
第
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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