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
(英)约翰·高尔斯华绥
格斯拉先生的店房朴素安静,橱窗里陈列的几双靴子太美观了,是模范品,只有亲眼看过靴子灵魂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靴子。
格斯拉先生有点儿像皮革制成的人,脸黄皱皱的,头发和胡子是微红和鬈曲的,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皴纹,话音很单调,喉音很重,有点僵硬和迟钝,只有蓝灰眼睛含蓄着朴实严肃的风度,好像在迷恋着理想。人们不时常不时常到他那里去,因为他所做的靴子非常经穿,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
一个人纪大了而又荒唐起来以至于赊账的时候,也决不赊格斯拉先生的账;人们走进他的店堂,不会像走进一般店铺那样怀着“请把我要买的东西拿来,让我走吧”的心情,而是像走进教堂那样。来客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等候,因为他的店堂里从来没有人的。过了一会儿,看到他从店堂二楼楼梯口往下边望,随后听到一阵喉音,以及趿拉着木皮拖鞋踏在窄狭木楼梯的踢踏声;他终于站在来客的面前,没有穿外衣,背有点儿弯,腰间围着皮围裙,袖子往上卷起,眼睛眨动着——像刚从靴子梦中惊醒过来。我说:“格斯拉先生,可以给我做一双俄国皮靴吗?”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我,退回去,我继续坐在木椅上欣赏皮革的香味。不久,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黄褐色皮革。他盯着皮革对我说:“多么美的一张皮啊!”等我也赞美一番后,他继续说:“你什么时候要?”我回答说:“啊!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就什么时候要。”于是他说:“半个月以后,好不好?”我含糊地说:“谢谢你,再见吧。”他边说“再见”,边继续注视手里的皮革。
一天,我对他说:“格斯拉先生,在城里散步时靴子咯吱咯吱地响了。”他看了我一下,没有做声,蹙蹙眉头,好像在搜寻对那双靴子的回忆。“把靴子送回来!”他说,“如果我不能把它修好,就不收这双靴子的工钱。”
有一次,我穿着因为急需才在大公司买的靴子,走进他的店铺。他的眼睛在细看我脚上的次等皮革,他说:“那不是我做的靴子。”为了讲究时髦,我左脚的靴子有一处很不舒服。他用手在那地方压了一下。
“这里痛吧,”他说,“这些大公司真不顾体面,把一切垄断了,”他说,“他们利用广告而不靠工作把一切垄断去了。我热爱靴子,但是他们抢去了生意,我很快就要失业了。”我看看他满是褶皱的面孔,看到了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东西:惨痛的东西和惨痛的奋斗!我定了许多靴子,这些靴子格外经穿。差不多穿了两,我也没想起要到他那里去一趟。
我再去那里的时候,他的店铺外边的两个橱窗中的一个漆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个靴匠的名字。那几双常见的旧靴子已经失去了孤高的气派,挤缩在单独的橱窗里了。
“啊!格斯拉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你的靴子实在太结实了!”
“是的,”他说,“人好像不要结实靴子了。”
我定做了几双靴子。过了很久,靴子才送到——但是这几双靴子比以前的更结实。不久,我到国外去,过了一多回到伦敦。我离去时,他是个六十岁的人,回来时,他仿佛已经七十五岁了,衰老极了,看了叫人难过。
“啊!格斯拉先生,”我说,“你做的靴子好极啦!我差不多一直穿。”他细看我这双皮靴,把手放在靴面上说:“这里还合脚吗?我记得费了很大劲才把这双靴子做好。”我向他确切地说明:靴子非常合脚。“你要做靴子吗?”他说,“我很快就做好,现在我的生意很清淡。”我说:“我急需靴子——每种靴子都要!”
我对这几双靴子并不存什么指望,但有一天靴子送到了。我一双双地试穿,不论在式样或尺寸上,在加工或皮革质量上,这些靴子都是他给我做过的最好的靴子。一星期后,我想向他说明:他做的新靴子是如何的合脚。走进他的店铺时,店堂里只有一个轻人。
“格斯拉先生呢?”我问道。
“啊!”他说,“可怜的老头儿是饿死了。他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接了定货后,费好长时间去做,顾客可不愿等待呀。结果,他失去了所有的顾客。在伦敦,没有一个人可以比他做出更好的靴子!他从不登广告,用最好的皮革,还要亲自做,这就是他的下场。”
“但是饿死——”“他从不让自己有吃饭的时间;店里从来不存一个便士。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他是个怪人,但是他做了顶好的靴子。”
“是的,”我说,“他做了顶好的靴子。”
(据沈长钺译本,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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