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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寒冷的高纬度
——我的梦开始的地方
迟子建
从中国的版图上看,
我的出生地——漠河居于最北端,
大约在北纬53
度左右的地理位置上。那是一个小村子,
依山傍水,
风景优美,
每有多半的时间白雪飘飘。我记忆最深刻的,
就是那里漫长的寒冷。冬天似乎总也过不完。
我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
那是一座高大的木刻楞房子,
房前屋后是广阔的菜园。短暂的夏季来临的时候,
菜园就被种上了各色庄稼和花草,
有的是让人吃的东西,
如黄瓜、茄子、倭瓜、豆角、苞米等;有的则纯粹是供人观赏的,
如矢车菊、爬山虎等等;当然,
也有半是观赏半是入口的植物,
如向日葵。一到昼长夜短的夏天,
这形形色色的植物就几近疯狂地生长着,
它们似乎知道属于它们的日子是微乎其微的。我经常看见的一种情形就是,
当某一种植物还在旺盛的生命期的时候,
秋霜却不期而至,
所有的植物在一夜之间就憔悴了,
这种大自然的风云变幻所带来的植物的被迫凋零令人痛心和震撼。我对人生最初的认识,
完全是从自然界的一些变化而感悟来的。比如我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
同时我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从容。因为许多死亡了的植物,在转的春天又会焕发出勃勃生机,看上去比前一似乎更有朝气。
童围绕着我的,
除了那些可爱的植物,
还有亲人和动物。请原谅我把他们并列放在一起来谈。因为在我看来,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也许是由于身处民风淳朴的边塞的缘故,
他们是那么的善良、隐忍、宽厚,
爱意总是那么不经意地写在他们的脸上,
让人觉得生活里到处是融融暖意。当然,
他们也有自己的痛苦和烦恼,
比如景不好的时候他们会为没有成熟的庄稼而惆怅,
亲人们故去的时候,
他们会抑制住自己的悲哀情绪。我从他们身上,
领略最多的就是那种随遇而安的平和与超然,
这几乎决定了我成以后的人生观。至于那些令人难忘的小动物,我与它们之间也是有着难以理解的情缘。我养过猫和狗,它们都是公认的富有灵性的动物,我可以和它们交谈,可以和它们恶作剧,有时它们与我像是朋友一样亲密,有时候则因这我对他们的捉弄,而好几天对我不理不睬。在喧哗而浮躁的人世间,能够时常回忆起它们,内心会有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
在这样一片充满了灵性的土地上,
神话和传说几乎到处都是。我喜欢神话和传说,
因为它们就是艺术的温床。相反,
那些事实性的事物和一成定论的自然法则却因为其冰冷的面孔而令人望而生畏。神话和传说喜欢以两种方式存在,
一种类似地下的矿藏,
我们看不见摸不着,
但能嗅到它的气息,
这样的传说有待挖掘。还有一种类似于空中的浮云,
能望得见,
而它行踪飘忽,
你只能仰望而无法将其捺入掌中。神话和传说是最绚丽的艺术灵光,
它闪闪烁烁地游荡在漫无边际的时空中。而且,
她喜欢寻找妖娆的自然景观作为诞生地,
所以人世间流传最多的是关于大海和森林的童话。也许是因为神话的滋养,我记忆中的房屋、牛栏、猪舍、菜园,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等等,它们无一不沾染了申花的色彩和气韵,我笔下的人物也无法逃脱它们的笼罩,我所理解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庸常所指的按现实规律生活的人,而是被神灵之光包围的人,那是一群有个性和光彩的人,他们也许会有种种缺陷,但他们忠实于自己的内心生活,从人性的意义来讲,只有他们才值得永久的抒写。
还有梦境。也许是我童生活的环境与大自然紧紧相拥的缘故吧。我特别喜欢做一些色彩斑斓的梦。有时我想,
梦境也是一种现实,
这种现实以风景人物为依托,
是一种拟人化的现实,
人世间所有的哲理其实都应该产生自它们之中。我们没有理由轻视它们,
把它们视为虚无。要知道,
在梦境中,
梦境的情、景、事是现实,
而孕育梦境的我们则是一具躯壳,
是真正的虚无。而且,
梦境的语言具有永恒性,
只要你有呼吸、有思维,
它就无休止地出现,
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联想。
我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
与我的故乡,
与我的童,
与我所热爱的大自然是紧密相连的。对这些所知所识的事物的认识,
有的时候是忧伤的,
有的时候则是快乐的。我希望能够从一些简单的事物中看出深刻来,
同时又能够把一些貌似深刻的事物给看破,
这样的话,
无论是生活还是文学,
我都能够保持一股率真之气、自由之气。
当我童在故乡北极村生活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认定世界就北极村这么大,当我成以后到过了许多地方,见到了更多的人和更绚丽的风景之后,我回过头来一想,世界其实还是那么大,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极村。
——选自《小说评论》2002
第2
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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