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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海明威
又一条伐子拉上了湖岸。两个印第安人站在那里等着。尼克和父亲坐进伐子尾部,乔治叔叔坐在营地伐子尾部。轻印第安人将伐子推下水,然后上去划船。
两条小伐子在黑暗中出发了。尼克听到桨声从前面那条小伐子远远地透过夜雾传来。两位印第安人快捷而有节奏地划着。尼克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湖上很冷。
“
我们去哪儿,爸爸?”
“
湖那边的印第安营寨。一位印第安女士病得很重。”
他们离开湖岸,越过满是露水的草地,轻印第安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进入林子,光线亮了很多,轻印第安人吹熄灯笼。他们拐过一道弯,前面是剥树皮的印第安人棚屋的灯光。一位长的妇女端着灯站在门口。
里面一张固定在墙上的木铺上躺着一位轻的印第安妇女。她在分娩,已经两天了。营寨里所有长妇女都一直在帮她分娩。男人们则都到听不见她哭闹的路那头的黑暗中坐着抽烟去了。她躺在下铺,盖着被子的身子高高隆起。她的头侧向一边。上铺躺着她的丈夫。三天前,他用斧头重伤了脚。他抽着烟斗。屋子里味道呛人。
尼克的父亲吩咐人在火炉上热上水。水热着的时候,他和尼克谈起来:“
这位女士要生孩子了,尼克。”
“
我知道。”
“
你不知道。听我说,她现在这样子叫分娩。她全身肌肉都在设法让孩子生出来。这就是她为什么在喊叫。”
“
明白了。”
就在这时,印第安产妇大叫起来。上铺的丈夫翻了个身,面朝向墙壁。
厨房的女人示意医生水已热好。尼克的父亲走进厨房,将大壶中的水倒出一半到脸盆里。在壶中剩下的水里,他放进了包在手绢里的几件东西。
“
这些得开水煮。”
他说。然后开始在热水盆中用从营地带来的肥皂揉搓双手。他一边细致全面地清洗双手,一边说话:“
你知道,尼克,孩子应该头先生出来,但有时却不这样。如果头不先生出来,对谁都是问题。也许我得给这位女士做手术。过一会儿我们就能知道。”
双手洗满意后,他进屋开始助产。
“
向后拉拉被子行吗,乔治?”
他说,“
我不想碰被子。”
稍后他开始手术,乔治叔叔和三个印第安男人则紧紧按着那位产妇。她一口咬在乔治叔叔手臂上,乔治叔叔道:“
该死的印第安娘们儿!”
尼克则为父亲端着脸盆。
手术进行了很久。
他父亲提起婴儿,拍打几下,让其呼吸顺畅,然后交给那位长印第安妇女。
“
瞧,是个男孩儿,尼克,”
他说,“
你觉得做实习医生怎样呢?”
尼克答道:“
行。”
他看着别处,不愿看他父亲做的事。“
嗯。顶好,”
父亲说着,将什么放进脸盆。尼克没看。“
嗯,”
他父亲说,“
要缝几针。你可看可不看,随意。我要缝合刀口。”
尼克没看。他的好奇心早已荡然无存。
他父亲结束后起身站起。尼克将脸盆放进外面的厨房里。此时的产妇安静了,两眼闭着。
“
这次手术可发表在医学学术刊物上,乔治,”
他说,“
用折刀做剖腹术,用九英尺细接钩线缝合刀口。”
乔治叔叔靠墙站着,看着他的手臂。“
嗯,你了不起,是的。”
他说。
“
应该看看自豪的爸爸。此类小事中最受罪的是那些爸爸们,”
他父亲说,“
我得说,他非常安静地承受了折磨。”
他将那位印第安人头上的毯子拉开。他松开的手是湿的。他踩着下铺边缘擎灯向里看去。那位印第安人面朝墙壁躺着。他的喉管已完全切开,身体压成的低洼处聚起一汪血。他头枕左臂。打开的剃刀刃朝上落在毯子上。
“
把尼克带到棚屋外面去,乔治。”
他父亲说。
没那必要了。他父亲擎灯向后移动印第安人的头时,站在厨房门口的尼克已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他们向湖边走回时,天已要亮了。
“
真不该带你来,尼克,”
他父亲说,手术后的兴奋已无影无踪。“
让你经受这个,再糟糕不过了。”
“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难吗?”“
不是,这是极少极少的例外。”
“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爸爸?”“
不知道。我想,他是受不了吧。”
“
自杀的男人多吗,爸爸?”“
不是很多。”
“
女人多吗?”“
几乎没有。”
“
从来没有?”“
哦,有。她们有时也自杀。”
“
死难吗,爸爸?”“
不难,很容易,尼克。要看情况而定。”
他们坐在船上。尼克在船尾,他父亲划着船。太阳已升到了山顶。尼克将手伸进湖水里。在早晨的清冽中,湖水显得暖暖的。
(白爱宏 译,文章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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