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者相见,问艰厄,道故旧,甚欢。幸者惧徒留之不可以安民妻也,则出少年女奴数辈,烦民妻教其歌,而时与之禄,稍使归有以赡给其夫家。民妻既渐衰老,旧习歌虽善,无所复用,亦幸人传之,遂不惭而为之教。数女奴皆如法??呜呜,动摇其唇辅,拘缀其肢体而为之,及暮而始得休。幸者自帅家间一至其馆,按所授歌,歌进则喜,不进,颇为督让,若恐不为尽心者。民妻惋悔,内不自堪。而感其恩,且业已出,终不敢怨,意相得,无违言。
戴子曰:余在杭时,见衣冠士大夫以文辞道德相交游多矣,一经患难,反如不相识,而二歌者倡优技艺之流,承平齿牙余论所不敢及者也,其所为若是,有愧之乎?然议者犹以为贵幸者既以义存旧,则不当苛督其过;贱穷者既以礼辞聘,则不当谄顺其欲。斯乃求全已甚之论,君子盖无责于其人焉!
(选自《剡源戴先生文集》)
译文:
咸淳和德佑年间,杭州有十个擅长唱歌的歌女,凭借才貌名扬天下,因为战火而四处流落都不知下落。其中一个歌女被一位军官娶为妻,并且十分受宠爱,掌握了家中财产大权。而另一个嫁给普通百姓为妻,在这位军官管辖的地方生活。在她们还未相遇的时候,隐隐约约常常互相知道一些对方的消息。不久那位被军官宠爱的歌女重新创立歌伎馆,到处寻找嫁给百姓的那个贫穷歌女,并且对她说:“我和你往昔本来是同类人,我十分幸运地摆脱了厄难,同你在这里相遇,希望我能让你快乐,并实现我的愿望。”贫穷歌女说:“姐姐您的心意确实很好,但是我已经把自己抛弃在村野,吃惯了粗食杂粮,穿惯了土布衣服,贫穷困厄,在富贵人之中求得容身,勉强让我这样做,就会有辱我的朴素清贫,我不能去啊。”富贵歌女派去的使者共去了三次,贫穷歌女推辞了三回,说的话同第一次一样。但是富贵歌女的心意很坚决,请求的意愿一次比一次强烈。贫穷歌女也因为身处穷困的时间太长,不敢过于违抗富贵歌女的心愿,最终还是被富贵歌女请到了馆中。
两个人相见,互相询问离别期间的艰难困苦和畅谈过去相处的友情,十分欢欣融洽。富贵歌女担心如果不用什么事情就把贫穷歌女留下,会让贫穷歌女不安心,就找来几个年轻的婢女,烦请贫穷歌女教她们唱歌,并且按时给贫穷歌女工钱,让贫穷歌女回家时能有钱给丈夫养家。贫穷歌女已经日渐衰老,以前能熟唱的歌曲虽然很好,但已经好久不再练习,也高兴能传授给别人,就毫不羞惭地为富贵歌女教授婢女。那几个婢女都按照她教授的歌曲,咿咿呀呀地张合着她们的嘴唇、屈伸着她们的肢体学习着,每天一直到天黑才能休息。富贵歌女有时也从帅府来一次,检查所传授的歌曲,婢女们的演唱技艺有进步就高兴,没有进步就对贫穷歌女说些督促责备的话,好像担心贫穷歌女不替她尽心尽责似的。贫穷歌女感到凄婉后悔,内心有些受不了。但是想到富贵歌女的恩德,况且自己已经从家中走出,所以始终不敢埋怨,与富贵歌女情意相投,没有违抗的话语。
戴子说:我在杭州的时候,看见那些穿戴很整齐的士大夫,很多都是凭着文辞和道德互相来往交游,然而一旦经历患难,就翻脸好像不认识似的,而这两个歌女只是凭借倡优技艺为生的人,是大家平时谈话所不愿提及的,她们却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士大夫们不对此感到愧疚吗?然而一些爱评论的人还认为富贵歌女既然因为道义关怀体恤旧友,就不应当苛刻地督责她的过错;贫穷歌女既然能够出于礼节而推辞聘请,就不应当谄媚地顺从别人的欲望。这是过于求全责备的言论,有道德的君子大概不该责备她们这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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