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章辉
少的病有点糟糕。
起先只是咽喉疼,但还能说话、进食,加之不断地有人说,小孩子喉咙疼,不碍事的,少的母亲也就没太在意,到公社卫生院随便抓了点药给少吃。几天后却不见好,且越发疼得厉害,不但粒米不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面对嘴唇发乌、满脸潮红、全身像开水一样滚烫的少,母亲慌了。
少的父亲得到消息赶回家时,已是薄暮时分。带信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岩鹰界山深处的伐木场,找到正在对一蔸老松发狠的父亲:“快、快……你的孩子,快要死了!”父亲甩下斧头,拔脚便走。回家一见少的模样,抱起少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卫生院那个满脸疤痕的女医生慢悠悠地将手刚搭上少的额头,就兀地抽回去,对着呆立一旁的父亲大眼一横:“快送县医院,我们这里没药了。”“怎么会没药了呢?怎么就没药了呢?”父亲心有不甘地搓着双手,要哭的样子。
从少的村庄到县医院,十五里山路,天又黑了,父亲一咬牙,背起少,顶着越来越浓的夜色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好在这条山路父亲走得多,秋收时节送粮,一天要走三四个来回呢,哪儿有个绊绊、哪儿有个坎坎,闭上眼睛都能看得见,何况孩子病成了这样!孩子的病就是照路的灯!父亲背着少一口气就跑上了会子坳。
从会子坳到县城,一溜的下坡路。
父亲停了停,将少从背上移到胸前抱着,少闭着眼,耷拉着头睡靠在父亲的肩上。父亲耸耸肩,喊少:“宇生、宇生……你醒醒好么,跟爹说说话好么,你不要吓着爹爹好么……”父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晚风中轻轻飘响。少动了动,却不吱声,不搭理父亲,只顾昏昏沉沉地睡觉。少越是没动静,父亲越是慌了神,脚板底下来了风似的,嗖嗖嗖地跑得飞快。
少打小就体质弱,出生时没人在母亲身边照顾,母亲咬着牙自己剪断脐带后就昏了过去。等到父亲喊了接生婆到家时,少已哇啦啦地在农历十一月的严寒里哭冻了一个多小时。从此落下病根子。伤风感冒、扁桃体炎、肺结核接踵而来,使少的整个童时光都弥漫着苦苦的中草药气味。母亲每每在回忆起这段岁月时,就会戏称少为“冒风坛子”。身体佝偻、骨瘦如柴的少严重地拖累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和母亲具有相同的家庭出身,共同的苦难和厄运催开了他们的爱情之花,1966
农历9
月的萧瑟秋风终于使他们携起手来,在自己的掌心里恋取着对方的温暖,在对方的眼睛里放飞着自己的一生。一后,少呱呱坠地。这原本是贫寒岁月里酿制的一缕喜悦和甜蜜,却又蒙上病魔的冰霜。少的父亲背着病怏怏的少多方求医,母亲则四处问卜…… 一直到上小学,病才慢慢脱体。少是父亲和母亲为之生活与奋斗的希望,他们希望自己的不幸不要再在少的身上延续。不是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父亲常常这样念叨着。因此,做过几民办教师的父亲对少的管教是极为苛刻和严格的。他期冀着少读书成材,跳出农门,幸福而快乐地生活着。
清新的夜风吹拂下,少的体温好像有所降低,父亲的体温却急剧地升起来!他赫赫地喘着粗气,汗珠子扑哒扑哒坠入夜风中,嘴里仍然在不停地喊着少的名字,不停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头,以此引起少的精神。少呢,好像听见了父亲在风中的说话声,又好像没听见,始终不吱声。他不断地在做梦,梦见自己被别人追赶,拼命往空中飞,却又飞不动,回头望一下,那追赶他的人就在脚下,伸出的手快要抓到他的脚杆了。他吓得直冒虚汗,心口堵得慌,想喊又喊不出。少将头抬了一下,换过一边脸,又困了。父亲在奔走中似乎感觉到少的动静,心头一松,脚底下更快了。
到县医院一诊断,原来是急性扁桃体炎。打完针,吃过药,观察了一会后医生又开了些药,说不需要住院,回去按时服药就行了。父亲将信将疑地背着少踏上了归程。
月亮终于升起来了。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路,皎洁的月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射在路面上,黑森森的,显得有些吓人。父亲折下一条树枝,不停地扑打着前面的路。他仍旧背着少,口里大声地唱着歌儿给自己壮胆。
也许是在县医院服下的那几粒白色药片见了效,少的高烧渐渐地开始退了。真是好药啊!每次在说起这一夜的经历时,父亲就显出很凝神的样子。但少仍然不想说话。父亲走一段,就停下来摸摸少的额头,好了,好了,真的好了,他喃喃自语着。少虽不想说话,大脑却越来越清醒。他一直在听父亲唱歌。洪湖水浪打浪呀,九九那个艳阳天呀,台湾同胞我的骨肉亲人呀……父亲音质纯正的中音唱得很有韵味,很温暖的感觉,少很喜欢听。父亲唱一会,又摸摸少的额头。每摸一次唱歌的嗓门就增大了一分。不知摸了多少次,少烦了,抬起头朝父亲吼了一句:“别摸了!”父亲却像被定了身一样,兀地站在那儿不动了。骤然而来的狂喜电流般贯通全身。他把少放下来,捧着少清白的脸仔仔细细地瞅着——
“孩子,你能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你几天不说话了呢!再说一句给爹听听!好么?”
少像是故意要跟父亲作对:“不说,不说,就不说,谁叫你平时总是打我、骂我,在生产队挨了斗,回家就拿我出气,就不说!”
父亲忙说,“我以后不打你了好么?不骂你了好么?随便他们怎么斗我也不拿你出气了好么?”
“我不信,那次我撕了女同学的作业本结四角板,你还吊了我半边猪哩!要不是奶奶来救,还不被你打死了。”
少气鼓鼓地,像在开父亲的斗争会。
父亲嘿嘿地笑起来,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浑身不自然地站在那儿。少使劲拨开父亲的手,独自蹒跚着朝前走去。父亲忙向前拖住少,“还是爹背你吧。”“谁要你背。”少甩开手又走了。少的性情有点拗,这一点做父亲的是知道的。
父子俩一前一后,相映成趣地走在那条月光幽幽的山路上。
快到会子坳时,要经过一条叫琵琶背的山冲。这条山冲是专门埋伤亡鬼的地方。少突然害怕起来,他喊了一声爹,转身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走上会子坳,就望见家里的那盏灯了。母亲还没睡呢。少嫌父亲走得太慢,拖紧父亲的手催父亲快点走。迷蒙中,听见父亲叫了一声:“不好!”就一晃一晃地摔倒了。少赶紧去扶。
父亲却一把拉过少,并伸手在少的胳肢窝里挠了一下,少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少也不甘示弱,也舞着双手去挠父亲。父子俩在山道上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人生的欢乐时光过得真快。
许多后,2004
农历十一月初六,祸从天降,为少遮挡了半世风雨的父亲竟然在家门口遭遇车祸,惨然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少骤然感到自己的前胸和后背,一下子贴紧了人生路上的茫茫风寒。
有一夜,少感冒发烧,又病了。昏昏糊糊中,少好像又听见了父亲在风中的说话声,好像又和父亲一起,手牵手走在那条月光幽幽的山路上,笑着、闹着,翻过了一道道坡、跨过了一道道坎……醒来时才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眼里的泪水就如了河上的秋水,彻夜儿流……
1.
给下列词语中加点的字注音。(2
分)
①佝偻(
)
②苛刻(
)
③期冀(
)
④蹒跚(
)
2
.少的病有点糟糕,,是因为几天不见好转且没有对症下药治疗,可偏偏雪上加霜的是求医过程也很坎坷,请列举不少于两处的“坎坷”。(4
分)
3
.父亲疾奔县医院的过程中,作者却荡开一笔,插入两段内容,概括这两段的主要内容,并说明插入的必要性。(4
分)
4
.“少气鼓鼓地,像在开父亲的斗争会。”提到少,提到斗争会,我们会想到《白色鸟》,会想到美得让我们沉醉的白色鸟。本文的背景无疑与白色鸟一样,文章当中也有美好的人物活动场景,请用简洁的语言概括这一场景并分析其美好之处。(3
分)
5
.文章多次描写月色,从皎洁到幽幽,请从文中找出一处并做赏析。(4
分)
6
.你从“为少遮挡了半世风雨的父亲竟然在家门口遭遇车祸,惨然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少骤然感到自己的前胸和后背,一下子贴紧了人生路上的茫茫风寒。”这句话中的“竟然”“惨然”“骤然”中读出那些情感?(4
分)
7
.本文是《被时光雕刻的少》中的一部分,“雕刻”的意思是在材料上刻出形象,雕刻的过程就是成长的过程,从文章结尾看,在时光的雕刻下,少有了怎样的成长?(4
分)
参考答案:
1
.
①gōu
②kē
③jì
④pán
2
.村庄的卫生院条件差,药品不够,不能及时就医。从村庄到县城,路遥天黑,父亲需疾奔背少去看病。
3
.写了少母亲生他时的艰苦和少落下病根的原因以及父母亲对其的期望和父母亲的家庭出身。写出了少突发疾病和父亲担心的原因为后文写父亲一路背我就医的过程和对我要求严厉做铺垫,表达了父亲对我的爱与细心照料。
4
.父亲谎倒在地时少去扶却闹作一团的欢快场景。从父亲的动作和孩子一样的恶作剧,可看出在那样背景下无隔膜与距离的父子情的难得,因父亲的乐观开朗及对孩子的爱而感到美好。
5
.例“皎洁的月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黑森森的。”此句运用环境描写,用月的皎洁衬出夜的阴森,渲染出阴森紧张的气氛,烘托了父亲紧张与担心的情感。传达了浓浓的父爱。
6
.“竟然”读出作者的不可思议,与不愿相信。“骤然”读出事情的突然毫无准备,“惨然”读出一种苍凉凄冷,引人生悲之感。
7
.少渐渐理解了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和父亲对自己的严厉要求。明白体会到父亲对自己的关心与爱,从对父亲的思念可见。认识到父亲已永远离去,要独立坚强。也明白要向父亲那样坚强乐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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