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表面上是要寻找人类社会中残存的自我牺牲精神,并组建一支具有这种精神的太空军,用以操纵球状闪电和宏原子武器。实际上,这支太空神风特攻队或太空基地组织会被部署到地球主力舰队,被球状闪电舰队攻击,化作无数量子幻影消失在太空中,成为一支宏观量子态的地球舰队。“已被摧毁的舰队不可能再被摧毁,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个计划。是寄希望于鬼神?还是对量子的发展前景有超乎一般的信心?或者就是一种自我毁灭行为?泰勒大概是四位面壁者中最脆弱和感性的,最先被破壁,然后抑郁而自杀了。
雷迪亚兹表面上追求超级核弹,实际上是想通过引爆水星上巨量的恒星型氢弹使水星减速并失去维持其低轨道的速度、坠入太阳。太阳的对流层外壳被水星击穿后,深处辐射层中的恒星物质将射入太空,形成螺旋形大气层。金星、地球、火星在螺旋大气层中运行,在摩擦中失去速度,最终坠入太阳。太阳的螺旋大气层继续膨胀,到达木星轨道……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太阳系可能毁灭,三体也就失去了移民的世界。
雷迪亚兹的这个计划实际上也是以太阳系和地球为人质,要挟三体世界:要么共存,要么共同毁灭。这与最终成功实施的罗辑的计划是相通的,只是技术上不可行,因为以地球的资源不可能造出数量足够的恒星型氢弹使水星减速到坠入太阳。雷迪亚兹最终被自己的“人民”用石头砸死,他们认为他想杀死他们的子孙。这样的结局或许还因为他的极端和暴虐,人们觉得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尽管他不一定干得了。
希恩斯表面上是想发展人类的思维能力,意外获得了“思想钢印”的成果,从而给太阳系舰队中的一些人打上绝对胜利的信念。实际上他用极其隐藏的手段操纵了思想钢印控制软件中的一个正负号,给所有人打上了失败主义的钢印,目标是实现人类的逃亡。
这个计划我也不太理解。“钢印族”最初不会觉得奇怪吗?明明是想拥有“水有剧毒”的信念,却发现自己仍然坚信“水没有毒”,难道不会发问吗?这个计划的结果是不了了之,“钢印族”哪儿去了?能做什么又做了什么?不过另一方面看,章北海是自发的钢印族,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希恩斯的目标。与被动的钢印族相比,他能成功是因为坚忍和智慧,而不仅是信念。读书笔记希恩斯的破壁人是他的妻子,他为此而痛苦,最痛苦的是两个世纪以后人们几乎都有了必胜的信心,信念与实际形成巨大反差。后来地球舰队被“水滴”毁灭殆尽,他的精神才正常,很讽刺。
罗辑是被选中者,叶文洁选择他也许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然而他却成功了。罗辑的灵感来自叶文洁的提示:宇宙社会学有两个公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从中推出宇宙的基本图景——猜疑链和技术爆炸。三体世界用水滴锁住了太阳,使地球无法通过太阳向太空发出消息。他假装通过没有结果的“雪地计划”麻醉自己,实际上建立了一个“摇篮系统”,如果自己的生命体征结束,检测仪会出发太阳轨道上的核弹,使包裹在核弹上的油膜在爆炸中形成星际尘埃,太阳的闪烁形成信号,发送出三体世界与周围三十颗恒星的相对位置图——三体世界就会有被下了“咒语”的187J3X1恒星的结局。当然,太阳系和地球的位置也会暴露。
罗辑的计划成功了,自己也得以和家人团聚。同样是将地球和三体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做要挟,罗辑和雷迪亚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或许是因为危机近在眼前人们不得不选择,或许是人们变得理性,或许是经历了被猜疑——遗忘——神化——抛弃——认知的他应当修成的正果。
章北海不是被授权的“面壁者”,而且围绕他的叙事非常独立,但他却是另一个成功的“面壁者”——成功地伪装了自己,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表面上是一个坚定的胜利主义者,但却是彻底的逃亡主义者。虽然他最后在一起逃亡出来的飞船发出了次声波氢弹中化作了血雾,但他的目标达成了,地球文明的种子被播出去了。
最大感触
我在阅读过程中一直以为罗辑的胜利会是地球对三体的胜利,然而和章北海一样,罗辑也是一个“失败主义者”,并且他认为“那三位面壁者都是伟大的战略家,他们看清了人类在末日之战中必然失败的事实”。看清失败的结局,并不意味着绝望和等死,可以绝处逢生,可以在黑暗中撕下一个口子,可以有人而为人的努力。
阅读感受
这是我今年读的第二本书,第一本是龙应台的《目送》。一本科幻小说,一本散文,却有很多可比之处。
阅读《目送》需要慢慢回味,总觉得没有完全领悟。阅读《黑暗森林》却非常赶,急切地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不需要去领悟什么,然而迎头遇上一些惊喜,同样会心有戚戚,比如太空跟海洋的相通,比如“普通人的目光,是他们所在地区和时代的文明程度的最好反映”,比如“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几乎都可以作为一篇散文的精神内核。
两本书的相通之处在于都有对人生、宗教和爱的思索。龙应台追忆亲情围绕的舒心生活,《黑暗森林》的章北海买陨石的时候,“大部分人仍然执著于自己固有的生活,这让他心里感到温暖和踏实”。龙应台面对生老病死试图寻找宗教的解脱,抑郁的吴岳也非常羡慕自己的妻子,“她说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过去和未来的一切,我们这些主的孩子不需要理解这种安排,只需要坚信这种安排是宇宙中最合理的安排,然后按主的意愿平静地生活就是了。”章北海冬眠前告别常伟思也说,“我第一次为无神论者感到一些遗憾,否则我们就可以怀着希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最后相聚。”龙应台的文章字字有爱,罗辑也感慨“人类迟迟未能看清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并不是由于文明进化不成熟,而是因为人类有爱”,并且在小说的结尾,三体世界的人也希望鼓励爱的萌芽和成长,尽管突兀,不减温暖。
很有意思的是,《目送》这样一本“直抒胸臆”的散文,无论作者有多少理性思考,我们都觉得是感性的;而《黑暗森林》作为一本科幻小说,明明有很多“幻”的色彩,却给人留下更多理性、科学的印象。最先观察到三体探测器痕迹的林格和斐兹罗讨论上帝,林格说上帝可以“是指宇宙间存在的某种超越一切的公正力量”。的确,最后胜利的是“规律”“公理”。这个意义上理解的上帝,和龙应台追寻的,给我们不同的思考和答案。
与第一部《三体》相似,《黑暗森林》的写作建立在一种理论的基础之上,在宇宙的大时空内让读者对是非标准充重新思考。并且,小说中有些感情并没有严丝合缝的脉络,显然作者并没有像罗辑一样去构建人物,并不是由人物去衍生小说。例如两个世纪之后的人对地球力量的自信、“东郭族”对三体世界的善意、由一颗水滴引起的“跨越时空的爱”,读的时候让人觉得很虚空很脆弱。但是那毕竟是两个世纪之后的人和感情,因此读者很容易选择信任。这些瑕疵并不影响刘慈欣对人性的洞见,这也是科幻小说科幻光环下必须具有的内核。三个普通老人的身后事的思考和争论、基地组织领导人对组织存在根基的理解、地球舰队由于政治原因全员出动排成矩阵队形导致灭顶之灾、人类面对末日对逃亡主义的仇视……都让读者在亘古不变的人性面前感到战栗。
四个人物
主角罗辑是一个“被选中者”,如果不是叶文洁跟他说了那段话,他会像普通人一样度过浑浑噩噩的一生。更大的能量带来更大的责任,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很难评价,但显然他给整个地球带来了幸运。罗辑幻想出一个女孩,还能梦想成真,读起来总觉得有些离奇,比科幻还梦幻。我读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想象出这个人物的具体形象,但是看到同事在一篇文章里用吴秀波做他的配图,顿时觉得这个选角很合适,兼具颓废和坚韧的神形。
章北海这个人物很成功,但我觉得如果写作中能在他的真实目标暴露之前留下一些不露痕迹的线索,比如常伟思究竟对他有过什么样的疑惑,可能会更好。当然作者不止一次交待没有人能看得懂章北海,所以读者最初看不透他也是必然的。但如果设置一些悬念,重读的时候便有了回味的机会和恍然大悟的快乐。作者把章北海掩藏得太好了,以至于到他操纵“自由选择”号逃亡了,我还以为他是在诱出失败主义者。在这个满屏幕都是看几眼就能想到全剧情、或者完全没有故事逻辑的电视剧的时代,能出现一位成功给读者设下陷阱的小说作者,真的很赞。
章北海最后并没有能留在他苦心保存的文明里,但是他是一个胜利者。“蓝色空间”的最终逃亡表明了章北海的胜利,但他的伟大却是来自他的死亡。“没关系的,都一样”,他的逃亡并不是自己贪身怕死,而是为了地球文明的延续,他以必死的信念完美地完成了这个计划,无论是智慧还是精神都近乎于神。就连他的死亡显示出的他的一丝丝仁慈,都为这个人物增添了读者心目中的分量。
然而章北海苦心孤诣保存下来的是人类文明吗?“非人”“黑暗的新人类”在宇宙中落地生根发展壮大,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三体”呢?那么章北海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没有达成他的目的呢?他还是个成功者吗?这些说不清的矛盾,使这个人物非常厚重,可以说是这部小说里最值得深入探讨的人物。
史强和丁怡是延续第一部《三体》的人物。丁怡这个人在《黑暗森林》中让我很喜欢,智慧、性格以及人生态度都值得被写入“史书”。史强却没有第一部中吸引人,虽然他帮罗辑找到庄颜、在地下城中连续挽救罗辑的性命显示出了他的能量,但他对罗辑认为水滴是来杀自己的想法表示不屑并不是出于一贯正确的直觉或推论,可能是个败笔。并且这个人物在第二部中显然没有第一部重要和抢眼,所以略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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