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译文
我和嵇康的志向高远而疏阔,吕安嵇康、吕安的行止相近,他们都有不受拘束的才情。可是的心胸旷达而豪放,之后各自因为一些事情而被杀。嵇康精通所有的技艺,对于音律尤其高妙。当临刑之时,他回头看了看太阳的影子,要过琴来弹奏。正值我将要西行,路过我们旧日的居所,当此之时,太阳渐渐地迫近它的沉落之地,寒冷的冰霜越发显出凄凉的样子,邻里有人吹笛,吹出的声音嘹亮悲摧,追怀往昔一起游玩宴乐的情分,我被这笛声触动不禁深深叹息,所以写下这样的赋。
奉命前往遥远的上京,又回身向北而去。泛舟渡过梁栋屋宇都历历存在而没有丝毫损毁,故人的形容和精神已远逝不知所去。当年李斯黍离》的歌声深切地哀悯西周的宗庙,悲伤《麦秀》的调子飘荡在殷朝黄河,路过昔日在山阳的故居。举目看到萧条的旷野,在城脚下停下我的车舆。重履二人留下的遗迹,经过深巷中的空屋。感叹《的废墟。因为抚摸到古老的哀愁而怀念故去的人,我的心徘徊而踌躇。受罪被杀,为着不能再牵黄犬出上蔡门打猎而恋恋不舍,叹息长吟。我哀悼嵇生将要永辞世间的最后一刻,回顾日影再一次弹响鸣琴。人生的缘分遭际聊寄于瞬间的领悟遇合,剩下的美好生命托付给哪怕只有一寸的光阴。我听到笛子的声音爽朗慷慨,仿佛嵇生绝世的清音得以重临。我的车驾将重新起程,于是执笔写下此刻的心情。
作者简介
“竹林七贤”中的向秀,字子期(约227—272),魏晋之际哲学家、文学家思旧赋》。这赋虽然很短,却成了悼念亡友统治者的高压下勉强出任官职。一次,他经过好友嵇康向秀在嵇康嵇康因不服晋王司马昭嵇康和向秀二人,交谊很厚。后来,独揽朝政,被诬陷杀害。被惨杀后,在的旧居,听到邻人凄恻的笛声,不禁悲从中来,深深悼念嵇康,写下了这篇情恳意恻的《的代表作。,河内怀(今河南武陟西南)人。
竹林七贤之一。 官至黄门侍郎、吕安的《思旧赋思旧赋》)。其哀吊嵇康向秀传》云:“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向秀主张自然与名教统一,合儒道为一。认为万物自生自化,所以各任其性,即是“消遥”,但“君臣上下”亦皆出于“天理自然”,故不能因要求“消遥”而违反名教。本隐居不仕,嵇康散骑常侍。曾为《庄子》作注,“发明奇趣,振起玄见”,但余《秋水》、《至乐》二篇注释未竟而卒。而郭象“述而文之”,另为一本。向注早佚,现存《庄子注》,可视为向、郭二人之共同著作。被杀后,被迫出仕,但在朝仅挂一空名。《晋书·列传十九·,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卒于位。"擅诗赋,但传世作品仅一文(《难嵇叔夜养生论》)、一赋(《、》,情辞沉痛,颇有名。
辞赋鉴赏
《思旧赋》以含蓄的笔法,表述对友人的深情厚意。用简短的笔墨,隐晦曲折的表达自己哀伤激愤之情。尤其是“山阳邻笛”的典故,哀怨愤懑,情辞隽远,已经成为后世文学审美的意象之一。
嵇康被杀后,向秀偶过旧门,听见邻人吹笛,想起从前嵇康音律之妙,感慨从前与二人的交往,就作了这篇《思旧赋》。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予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向秀的《思旧赋》自古即为怀旧名篇,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席上见赠》:"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这"闻笛赋"就是《思旧赋》。但与别的怀旧辞章不同,《思旧赋》除了充满那种对住事深深的眷恋之情外,更弥漫着一股生命的悲凉,正是这一层无限的悲凉,使得它在各种思旧辞章里显得别树一帜,引人注目。 该赋由序和正文两部分组成。序主要介绍写作此赋的缘起,其开头写道:"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尢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谈之。"嵇康与吕安的被杀,在这里是一个不得不提起的事件。魏明帝曹睿死后,司马氏和曹氏争夺权力的斗争愈演愈烈,这时候的士人不是依附司马氏,就是厕身于曹氏集团,很容易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公元248年,司马懿发动兵变诛杀曹爽,著名士人何宴等亦罹其难,史称此次诛戳,"天下名士去其半"。有鉴于此,许多文人开始自觉远离政治中心,阮藉之依违避就、临深履薄,刘伶之缅酒无荒,嵇康、向秀之以锻自给、飘然不群,都是各自不同的自全方式。但是,随着司马氏的权力不断巩固,它对文人的控制也在渐渐加强。一方面它大力笼络士人,争取他们对自己的支持,另一方面,对于那些抗命不遵者,则采取残酷的杀戮政策。公元263年,嵇康被杀,司马昭不顾三千太学士的请愿,而执意将嵇康推向法场,无疑是在向桀傲不驯的士子发出这样的信息:如果你执意于自己的意志而不选择与当局合作,亦当以此种结局了结之。果不其然,嵇康之死在士林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海内名士纷纷趋附于司马氏政权。向秀也在这个时候放弃了自己隐逸山林的宿志,入京出仕,途经山阳嵇康、吕安的旧居,见到的是一幅萧条的景象:"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晏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这几句写得好不凄凉,也很动人,它们为整首赋定了一个悲哀的基调。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返而北徂。济黄河以?舟兮,经山阳之旧居。"这两句交待作者的行程,貌似平和,实是蕴藏了莫大的感情波澜。史载:"康既被诛,秀应本郡计入洛。"可见其出仕实是无奈之举。嵇康和吕安刚刚遇害,死亡的惨痛和恐惧还像大山一样压抑着作者的心灵,他也无法预测自已的未来,所以威严的京城对他来说不但是一种地理上的遥远,更是一种心理上的遥远,那里的生活和景物于他是多么的陌生。带着这种惶惑与不安,他走入朋友的故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随着故居渐渐的临近,作者的悲哀也象水波一样荡漾开来。走过萧条的原野,寒风吹拂他的鬓发,熟悉的景物缓缓在他眼前展开。屋宇宛然而在,但庭院已经荒芜,落叶满街,无人洒扫,屋梁檐宇,蛛网交结。面对这幅破败的景象,作者发出一声深深的悲叹:"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史传西周灭亡以后,平王东迁洛邑,一位经常出使四方的周朝官吏偶经故都镐京,看见原来高耸入云龙楼凤阁都已坍塌殆尽,取而代之是大片大片的高粱黍米,抚今追昔,感伤不已,遂发而为诗,也就是《诗经》上的《黍离》。古人所说的"黍离之悲"即来自于此。"麦秀"这个典故则出自《尚书大传》,商朝灭亡,其宗室微子去镐京朝觐文王,途经殷都,所历皆是断壁颓垣,昔日歌舞繁华之地,今朝竟成鸟兽乐土,悲哀难抑,作《麦秀》之歌。《黍离》和《麦秀》歌咏的都是一种深沉的亡国之痛,它们的作者因为与前朝的密切关系,这种悲痛就更见其刻骨铭心。作者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痛苦与这种镂心之痛作比较,除了哀叹故居的寥落外,似乎也在暗示着自己一种孤苦无依的茫然。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熟悉的景象不断在催醒作者内心的记忆,他一遍又一遍在院落与屋宇之间彷徨,这里的每一步台阶,每一张桌椅都让他感觉亲切。可是,那一张张难忘的面影呢?嵇康和吕安现在又是在哪一棵树下高谈阔论呢?大树下的锻灶依然如昨,可铁锤落在砧子上的声音再也不象以前那么清脆。嵇康被杀以前,向秀过着一种自然任性的生活,他感到自足与快乐。而这种生活常常又是和嵇康、吕安联系在一起。臧荣绪《晋书》:"(向秀)始有不羁之志,与嵇康、吕安友。"又房玄龄《晋书·向秀传》:"(向秀)又与嵇康论养生,辞难往复,盖欲发康高致也。""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傍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园于山阳。"他们在一起谈庄问老,品评人物,世务不缨,礼教何累,"抱琴行吟,弋钓草野","时与亲旧叙阔,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可恨的是,这些快乐都已是无奈的往事了。"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史载李斯被判腰斩,临刑之时,语其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一个人在面对死神的时候,他所首先想到的是生命的快乐,而对快乐的理解,人人各自不同。擎苍牵黄,逐猎东门是李斯对生命本质的理解,而嵇康则把那若断若续的琴音视为快乐的极致。"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谈琴。"在短短的赋里,这已是作者第二次提到嵇康的死亡,那实在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不知多少个夜晚,他被《广陵散》那血雨腥风的琴声惊醒,残灯独照,涕泪滂沱,一夜无眠。嵇康带走的,除了快乐,还有理想,那种自然任性的生活再也不为他所有。面对司马氏政权的高压,作者终于发现:出仕是他惟一的选择,当然如果你愿意,还有第二种选择,只是那叫死亡。也许,那片与嵇康、吕安等聚会谈宴的竹林曾是你理想的寄托,通宵达旦的辩论曾经让你如痴如醉,悠悠的琴声曾经让你产生无尽的闲情,可是,你将永远地告别这一切,以后的生活,你再也找不到可以支撑你的理想与信念。作者最后的悲叹如同所有的河流都结成了冰块:"托运命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天由命,苟延残喘,别无他求。出仕后的向秀确实是消沉的:"(向秀)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作者渐渐从无尽的回忆和悲哀中苏醒过来。笛声已经停止,但似乎仍在屋宇栋梁之间徘徊,就象作者对往事深深的眷恋之情,他仍旧执着地彷徨于那片消失的竹林。 历史的动人之处往往不在于那些风云叱咤的英雄,而是其波谲云诡的变幻烙刻在文人心头的印迹,他们的欢喜、痛苦、彷徨、哭泣,甚至绝望。嵇康的死,的确沉重打击了当时的士人,他们曾经试图在政治生活之外为自己开创一种新的生命追求,但随着《广陵散》终于曲终人散,这种尝试亦告彻底失败。经受此次打击后,士人的心态发生了迅速的变化。嵇康式的峻烈毫无疑问地成为绝响,即使阮藉歧路而哭、穷途而返式的痛苦也变得很少。向秀的消沉告诉我们,士人们已经很难找到一种坚固的东西该来支撑自己。因此,西晋士风总的来说是平庸,缺乏超越。向秀的《思旧赋》真实记录了士人这一心理变化的历史,我们看到,在这一变化中,士人们是显得如此的不甘和无奈。那种无言的凄凉在整首赋里弃而又来,挥而不去,其情其景,正如张若虚笔下那恼人的月光:“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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